秦無眠沒能回到自己的家鄉，他死在了幽冥界。

他們平日都生活在一起，秦無眠很明白自己在凡人裏還算不俗的劍術，在這裏就是給妖怪送菜的，輕易不會離開幽蛇的四周。

幽蛇捕獵時，他會呆在洞穴裏，這裏到處都是幽蛇的氣息，妖怪們都不敢靠近。

但凡是總有例外，尤其是在幽冥界。

那一天，幽蛇捕獵回來嗅到了刺鼻的血腥氣。

它沖了進去，看到一群豺狼圍在一起正在撕咬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藍色的衣衫，下半截已經白骨森森，但是居然還活著。

幽蛇巨尾一掃，那些豺狼紛紛被甩到石壁上，登時死了一片，但也有僥幸沒死的紅著眼睛還要沖上來。

那赤紅的眼睛，幽蛇並不陌生，是被汙染的妖獸。它們不是之前看到幽蛇會本能退避的正常豺狼，而是失去了理智的殺戮怪物。

憤怒的幽蛇將它們的身軀一寸寸絞碎，它看著秦無眠破碎的身體，小心地盤下了身軀。

秦無眠已經痛得失去知覺，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虛弱得睜開眼睛笑道：“恩公你又救我一次。”

“我秦無眠雖算不得大丈夫，但是葬身豺狼腹中總覺得有些窩囊，不如被恩公所食，也顯得光耀。”他還有心情玩笑，笑起來還是如往常一般爽朗。

“我不想吃你。”幽蛇有些生氣地弓起身體，然後它發現凡人笑容更深，眼角堆疊起重重皺紋。

它又頹然地盤了起來，原來他已經老了……

過去了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

幾十年光陰對它來說太過短暫，但是已經可以讓一個凡人衰老。甚至他離開洞穴的幾個時辰，已經會讓一個凡人殞命。

它可以輕易地殺死一條生命，卻不知道該如何挽回，只能眼睜睜看著秦無眠僅剩的鮮血也滲進幽冥界暗紅的土壤裏。

洞穴裏還是秦無眠在說話，就像他們過去十幾年的日日夜夜一樣。

“恩公，我秦無眠這一輩子算是值了。少時錦衣玉食，青年散盡家財，游歷四方。後來還到了這裏，遇見了恩公！尋常人哪裏有我這等經歷！”

“痛快，痛快！”

他哈哈大笑，鮮血混合著內臟碎片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但是他臉上毫無痛苦之色。

漸漸他的笑聲變低了，眼皮越來越沈重，他喘了口氣嘆道：“只是以後恩公發呆之時沒人在耳邊嘮叨，會不會覺得有些無聊啊？”

“我只覺得你啰嗦的很。”幽蛇說。

秦無眠眼睛幾乎完全合上了，“恩公……不如讓我幫你起一個名字吧……就當是紀念我……”

“您的風采……我第一次見就魂魄為之所攝，不如……叫其風，如何？”

他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好，以後我就叫其風。”

霍然，秦無眠又睜大了眼睛，臉上湧起一陣病態的潮紅，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喊出，“其風！”

回光返照的紅暈迅速褪去，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洞穴裏再無一絲聲音，幽蛇垂下了巨大的頭顱。

最後，其風把他埋在了洞穴附近。按照他家鄉風俗還插了一塊石頭在土裏，上面刻著“摯友秦無眠之墓”，一手漂亮的行書。

還是秦無眠教他的。

……

說完這段往事，其風的情緒難得有些低落。

他很少回憶這段時光，因為這會讓他重新感受到名為悲傷的情緒。

雲珠也覺得難過，為那個不曾相識的有趣劍客，也為失去摯友的其風，她伸出手掌，輕輕握住了其風的手，故意笑瞇瞇地說：“我的名字就比較簡單了，是我爹爹給我取的，雲珠，取掌上明珠之意。”

感受到手掌上的柔軟溫暖，其風看著少女，用力回握了過去，“他們一定非常疼愛你。”

還有一句“但是你願意留下來陪著我嗎？”已經湧到了嘴巴，但是又被他默默咽下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只是朝著少女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就在雲珠肯定地重重點頭，說爹娘確實都特別寵愛自己時，她背後的石壁上突然湧現了空間波動，勾勒出一張門的形狀。

其風動了動手指，那張尚未穩固的門轟然破碎，而雲珠渾然未覺。

但是他腦海裏突然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信任我的人，也許都會被我害死……

……

蒼峰高聳，從半山腰開始就幾乎完全沒入雲海之中，只有一條極窄極陡的石階從白霧中蜿蜒而下，連接到山腳。

灰色門樓筆直切在山腳，上書“無名”二字，鐵畫銀鉤，紅瑛紅衣獵獵佇立在門樓下，面上籠罩著一層寒霜。

站在旁邊的雲辛手裏緊張地搖著折扇，看著頭頂的太陽高掛，又瞥了眼紅瑛的臉色，心裏暗暗叫苦。

出月洞就坐落在這座山峰之上，他們清晨就趕到了，卻被這道山門阻擋了步伐。

他們自然按照禮數在山門報了名號，希望上山一敘雲雲。

可惜足足過去了一個時辰，山上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剛開始還有鳥雀從叢林裏飛起，後來這些機靈的小家夥感應到紅瑛身上越來越強的寒意也逃之夭夭了。

雲辛用扇柄推了推下巴，急得都想摳頭皮了。他記得歲芊芊以前養了很多蜘蛛，頗有靈氣，個個肉多汁肥，隨便放一只下來把他們叫上去不就行了，再等下去，他擔心紅瑛會一掌劈了山門闖上出月洞。

這時，一片鵝黃衣角突然出現石階上，雲辛眼前一亮，連忙對著紅瑛說道：“瑛娘，有人來了。”

紅瑛擡頭一看，一個鵝黃衣裙，容貌平平的侍女從石階上一腳一邁地走了下來，高聲道：“兩位貴客久等了，無名峰不可騰挪，下山頗費了些功夫，還請兩位同婢子一起走上去吧。”

到底還是有侍女相迎，雲辛心中松了口氣，心想這次借破空梭一事應該還是有可行性的。他對著鵝黃衣裙的侍女點頭問好，伸手握住紅瑛的手掌，兩人一同踏上了石階。

這石階幾乎是拔地而起，非常陡峭難行。不過雲辛紅瑛都是修為深厚之輩，倒也腳步迅捷。可是前方引路的侍女卻拖慢了整個行程，不是身體往右搖一下，就是往左晃一下，一雙鵝黃繡鞋像是不沾地一般，看得雲辛生怕她突然就會左腳踩到右腳，從石階上滾下去。

紅瑛自從侍女出現以後也是一聲不吭，臉色依舊冰冷，漆黑的眼睛盯著侍女腳步笨拙地爬山。

冷不防地，那侍女還真的左腳踩到自己右腳，搖晃著身子眼看就要栽倒，紅瑛見了卻冷哼道：“歲芊芊，裝這麽久，你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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